今年暑期，《黑神话：悟空》大热，游戏中的章节动画也得到了较高的讨论度。在B站上，最热的一条动画合集视频的播放量达236万。

不少人注意到，与众多3A游戏过场采用3D动画不同，该游戏在章节间插入多条2D动画，风格迥异，又独具中式叙事风格。

动画背后聚集了多位深耕二维动画的知名动画人。《黑神话：悟空》是如何找到这些动画人的，这些动画短片如何诞生？为此，九派新闻与几位动画导演聊了聊他们的创作故事。

《黑神话：悟空》章节动画《屁》。图/受访者提供

采访间，他们都提及，游戏科学团队在创作上给予了导演们很大的自由度。和之前合作过的项目相比，这次项目的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完全是自己文化里的内容”。

“我们这次动画中的呈现，不是日式怪谈或西方奇幻，而是这片土地的人会更加容易理解和共鸣的有中国文化基础的内容。”《屁》动画导演无念说道。

【1】故事：观众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西游才是最重要的

谈及与《黑神话：悟空》合作的契机时，《勿听》动画导演费思回忆，那时游戏科学团队正在寻找做二维手绘动画的工作室，其最先找到狼烟动画，后者又向游戏科学团队主创推荐了大火鸟文化，费思和无念随后参与到其动画短片的制作。

费思提到，游科在内容和主题上都给动画导演提供了很大的自由度，很尊重导演的想法和创作思路。

游科找到无念时，他刚刚完成了电视动画《镖人》OP的制作。令他印象颇深的是，游戏科学主创对动画领域非常了解，聊到一些他们喜欢的动画和这次要呈现的动画质感时，“完全可以互相说到点子上”。

在最初沟通时，游科会给导演们提供一个简略的故事背景和情节梗概，以及这一动画需要用到的音乐小样。在选择动画剧本时，无念一下子就被《屁》这个故事吸引。它以《西游记》中的黄眉为主角，用一场赌局，讨论着人性的贪欲与善恶。

“《屁》这个短片和其他片子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跟西游记原著的故事之间的联系比较弱。它更像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民间志怪小说。”无念提到，自己的创作习惯是，跟主创把故事内核聊碎，拨开所有的谜面，直接切入谜底，“这是这个动画短片的灵魂和骨架，但在赋予血肉的时候，还需要做很多别的功夫。”

《屁》的一些画面灵感来自无念的家乡四川。当看到这一故事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乐山大佛的样子。

四川本身有许多大江大河，佛寺古刹，他在这部短片中融入了家乡佛寺的感觉，“我想象的画面中，有一条大河经过，旁边有一座大山，附近有少量的渔民或渔村，山上建佛寺，我会去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其实很有助于我去理解这个故事的‘表’，去构建它的色彩和气质。比如四川的天空应该是氤氲的，而不是像山西那样有那么多强烈阳光。红砂岩和深绿的树，正好在灰色的天光中跳脱出来。”

《屁》的实地取景地。图/受访者提供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这样的景貌，可能真的很需要灵光一闪才能想到这些。”无念记得，乐山大佛有一些旧栈道，人们会在山崖上挖出一条道路，一侧是悬崖，一侧有很多佛像。这些佛像经历时间的风化，具有了文化本身的呼吸感，它能把这个故事的底烘托得更为可信。

费思对于创作风格的把握比较谨慎。由于《勿听》是讲述猪八戒的故事，且具有一定的命题性，动画风格与游戏风格的差异不能太大。

在构建猪八戒的角色形象时，他选择了与原著更为相符的长毛黑色野猪的形象，此外《黑神话：悟空》游戏是比较硬朗写实的风格，“制作过程中会有一个比较微妙的点，如何去把握这个猪的可爱度，它的萌不是为了捕获观众，而是为了与后面变成妖怪的样子形成反差。”

《勿听》中的猪八戒。图/受访者提供

由于要在四五分钟内讲述一段时间跨度较大的故事，且因为二维动画自身带有的抽象性，这些动画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个“寓言”。

费思在《勿听》里采用了一个“梦”的意象，他将猪八戒前世今生的爱情都浓缩在一个梦境之中，希望能留给观众解读和想象的空间。

在他看来，《黑神话：悟空》整体是一个“罗生门”的故事，每一章节最后的动画就像是一个“说书人”的视角，不一定要理解成是在故事世界里百分百发生的，“我们可以认为它真的发生了，也可以认为是听说来的故事，所以我觉得《黑神话》的故事的开放度很高，能给玩家和观众留下很多解读空间，观众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西游才是最重要的。”

【2】命题：它完全是中国文化里的东西，很有自豪感

《黑神话：悟空》在三维游戏中设置二维动画过渡的做法是否比较少见？

费思提到，用二维动画过渡的三维游戏较少，而且二维动画多是逐帧手绘，价格成本高，“一般这种3A级的游戏里，把二维的过场动画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几乎是没有的，我自己应该是没有想到有什么先例。我们做这个片子的时候都会有点忐忑，担心观众会不会觉得用二维动画，是不是预算紧的原因。我们自己知道二维动画要做得好是会比三维贵的。但在一般观众习惯性的认知里，这个会有点反直觉。因为3D会更直接更确切，看起来精度更高。”

在他看来，游戏科学团队对作品的把握是非常清晰准确的，“他们很知道自己要什么”。早期游科在游戏《斗战神》中运用过二维动画的形式，但遭到一些玩家的批评，“这事就成了他们以前碰到的一个坎儿，所以我觉得他们也有轴的部分，不是说之前这儿有个坎，我下次就绕开。这次做《黑神话：悟空》，他们不但选择用二维动画，而且选择了比以前更冒险、更大的量，放在了更重要的位置。我觉得他们会有执拗的劲儿，这和他们游戏里的天命人的品格又是有共通性的，所以他们才能做成这样一个项目。”

《屁》关于轿子设计的过程图。图/受访者提供

费思觉得，这次章节动画的出圈，让他收到很多回应和反馈，一些创新的想法会被印证，下一次再做一些更冒险和创新的尝试时，能够得到的创作空间也更大。

“和之前参与的项目比，我觉得参与《黑神话：悟空》这个项目最大的不同是，它完全是自己文化里的东西。投入其中，是很有自豪感的。”

在他看来，《勿听》能打动人的原因之一，是在故事内核中探索轮回和类似《白蛇传》中“百年修得同船渡”的中国传统情感观，“因为它折射出了观者自己心里的那一部分。人们内心对于这种简单直接纯粹的感情的向往，其实还是不变的。即便大家喜欢把一些苦涩的、负面的话挂在嘴上，但可能心里还是有相信美好的部分。”

《勿听》。图/受访者提供

无念也有同样的感触。他仍然在思考，如果下一次再去讲一个中国志怪小说的故事，他还能尝试怎样的解答方式和质感。

“我相信每一个中国的动画创作者，内心都不可避免地会去想，如果自己要做一个传统文化的题材，会选择一种什么气质。这个命题是绕不开的。”

无念和费思曾在很多年前就讨论过这一话题，无念更喜欢像徐克早期武侠电影里那样的质感，“这与其说是美术风格的把握，不如说是一种文本上的思考。我相信未来再做这样的题材的时候，我们肯定还会探索出更多不一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