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光锋|增值、转化与创造边界——论数字媒介时代的情感流通期)

发布日期:2024-09-19 13:18

来源类型:智通财经 | 作者:罗蒂·兰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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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目录

一、导读

(作者:曲飞帆)

二、观点摘录

(作者:袁光峰)

三、访谈

(对谈人:袁光峰 曲飞帆)


导读


数字交往时代的到来,消费文化的兴起使得理性主义大潮退落,与此同时,真实情感的社会来源日渐萎缩,间接地促进了情感流通的虚拟化。更为顺畅、频繁的情感流通,成为数字媒介时代的一项关键特征。


近年来,人文社科领域的“情感转向”,使得情感相关的研究日益增多。然而,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情感的社会生产和表达,该类研究有助于我们理解情感与社会之关系、数字媒介时代的情感文化等议题,却难以解释数字媒介时代的如下现象:


为什么数字媒介时代容易产生群情沸腾的现象?网络社群中的成员在难以具身在场的情境下,如何建构成员的身份认同?为什么数字媒介在把个体连接起来、造成空间边界日益模糊的同时,创造了更多“我们”与“他们”的身份意识,带来不断加剧的冲突?为什么社交媒介上容易发生“情感极化”的问题?为什么有些情感更容易流通,而有些情感的流通会遭遇阻碍?为什么掌握更多政治、文化、经济资本的群体有着更丰富和强大的情感流通权力?……


这些令人困惑的现象看似纷杂、缺少联系,其实都与情感流通相关——正是情感的流通积聚了情感的能量,并把个体与集体连接起来。因此,需要解释清楚数字媒介时代的情感流通(emotional circulation)机制,才能够回应上述问题。


本公众号今日推送政治传播学研究者、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袁光锋老师的论文——《增值、转化与创造边界——论数字媒介时代的情感流通》。该论文从引介艾哈迈德(Ahmed,S.)提出的“情感经济(affective economies)”概念和“情感社会性(sociality of emotion)模式”入手,先后从理论层面探讨了数字媒介时代情感流通的前提、流通过程及其对边界和认同的创造。


论文不仅为研究者解读、解释数字交往时代的情感传播现象提供了一个相对广义的概念工具,还强调了一种“将情感置于社会关系和过程之中去理解”的思维方式,引导人们对跨国、跨阶层和跨媒介的情感流通展开进一步的讨论。因而,不失为一篇具有承前启后作用的理论研究,适合对情感社会学感兴趣的学友阅读,对传统媒体及新媒体从业者也有参考价值。


Tips:本期内容包括“导读”、“观点摘录”和“学术访谈”,在观点摘录之后,我们结合情感社会学的一些论点和当下较为常见的情感流通现象进行了对谈,欢迎读者在评论区留言,一起加入讨论。


曲飞帆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助理研究员



观点摘录


1.情感流通的研究价值

2.从情感经济视角看情感流通

3.情感流通的理论前提

4.情感流通的过程:聚焦、生成与扩散

5.情感流通过程中的增值与转化

6.情感流通如何创造边界和认同


1.情感流通的研究价值


情感流通的讨论将情感研究的视角从个体(心理学)和社会(情感的社会文化建构)的维度转向流通的过程和机制,认为正是流通赋予情感以价值,促进个体之间的连接,形成集体身份。情感在流通过程中,积累自身的价值和能量,塑造权力关系。情感流通的理论路径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数字媒介时代舆论的形成与演化、社群的生成与维系、群体的划界与冲突等问题。

2.从情感经济视角看情感流通


艾哈迈德(Ahmed,S.)提出的“情感经济”(affective economies)概念和“情感社会性”(sociality of emotion)模式。艾哈迈德使用“经济”一词,是借用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逻辑,用来表示情感流通及其在社会和心理领域的分布。可见,情感经济理论不同于心理学的模式,也与关注情感的社会生产路径有区别。


情感就像一种资本,他们通过交换和共享的物体或者言论(statement)在群体成员之间流通。情感资本可以把一个群体(group)构造成集体(collective)。他们通过共同情感的流通形成集体的边界。


数字媒介时代,情感流通发生了显著变化。数字媒介构成了社会的神经系统,把无数个体连接在一起,促进个体之间的感官融合,加快了情感流通的速度。一个人的所见所感,迅速地在社交媒介上扩散成无数网民的所见所感;情感在扩散过程中也不断积聚能量,演变成“群情沸腾”的景象;数字媒介也打破了政府、组织和传统媒体机构对传播的垄断,赋予个体发言的权利,个体情感可以通过故事、图片、符号等方式进入公共空间,造成公共和私人的边界模糊;情感流通让网民可以跨越空间建构社群,形成集体的身份意识,带来多元的身份认同,当然也加剧了群体之间的冲突。

3.情感流通的理论前提


情感研究的三场革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情感的认知——情感不再被简单地视为“非理性的”或者个体的生理、身体反应,而是与认知、社会文化密切相关。学界提出的情感规则、情感管理、情感表演、情感表达等一系列理论概念,更是明确把情感置于社会关系之中:情感是人们互动的方式,建构了权力关系和社会秩序。基于已有研究,在此给出两个理论前提,有助于理解情感的意涵以及“情感流通”研究的价值和可能性。


其一,情感不是个体身体的产物,而是在关系中形成的。我们在与别人的互动中产生爱、恨、恐惧、愤怒、悲伤、嫉妒等情感。离开了社会关系和社会互动,人类的大多数情感难以形成,正如霍姆斯(Holmes,M.)指出的,我们的情感从根本上说是社会性和关系性的。“关系”是理解情感的核心关键词,也是研究情感流通的第一个前提。


其二,物体、符号在流通中与个体建立关系,促进集体情感的形成。既然情感是在关系中形成的,那么它就不是居于一个物体、符号、个体之中,而是物体、符号、个体之间流通的结果。情感流通的本质并不是个体情感的流通,而是各类情感载体(物体、符号、情感表达的语言)的流通,在流通中,物体、符号等与更多的主体接触,激发主体的情感,不断积累情感的价值。

4.情感流通的过程:聚焦、生成与扩散


海德认为,情感是一个过程,并提出“情感流动模型”,包含如下几个部分:先对事件进行中性描述,如“一个孩子的死亡”,紧接着依据特定文化规则定义事件,产生简单或复杂的内在情感状态,此后,根据文化规则表达情感,在此过程中,内在情感状态会发生变化,可以被强化、削弱或抵消,或者被另一种情感掩饰。在该模型以及经验材料基础上,可以从聚焦、生成和扩散三个环节讨论情感流通的过程。


情感聚焦


情感流通以人们聚焦在某个符号、视频、图片或者故事为开端。我们把媒介具有的激发情感的能力称为“情感潜能(emotional potentiality)”。不同的图片、短视频、符号、故事,拥有不同的情感潜能,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它能够流动的程度。


在数字媒介环境下,情感流通中的聚集机制发生了变化。在报刊、广播电视时代,情感聚焦的载体是由机构媒体提供。机构媒体及其背后的政府、商业力量,掌握着塑造公众情感、影响情感流通的权力。但在数字媒介时代,个体、自媒体生产的图片、文字和视频等信息争夺人们的注意力,在建构公众情感上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是网络动员不可小觑的力量。


情感生成


蕴含情感潜能的图片、视频、文字在公共空间中传播,引发公众的情感,但具体产生什么情感,却并不完全受这些载体的控制,而是取决于个体如何解读、如何构造对象,而这种解读和构造又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


数字媒介时代,情感的生成机制发生了重要变化。社交媒介上形成了大量的情感社群。基于相似的价值观、信念、立场、利益,人们生成共同的情感,彼此之间互相交流,进而形成各种类型的社群组织,比如亚文化社群、粉丝社群等。此外,由于在当代社会和数字媒介的环境下,文化、价值规范变得多元。情感的生成方式也变得复杂多样。


情感扩散


情感在生成之后,进入扩散的阶段。情感扩散看似混乱、无序,但与生成机制类似,也是一个受到社会规范、价值观念影响的文化过程。不同的情感获得的流通能力和被关注程度是不同的。情感扩散的过程受到如下因素的影响。


首先是媒介特性。不同的媒介拥有不一样的“传情”能力,会造成迥异的情感流通方式。报刊的情感传递以文字为主,通过文字叙事的方式传播人类的情感体验,在“传情”能力上不如以图像为主的电视。以互联网、手机为代表的数字媒介则拥有更为强大的“传情”能力。它们是包含文字、图片、声音、图像在内的融媒体,更便于传达人们的情感。数字媒介还可以把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的个体连接在一起,促进情感的共鸣。


其次是事件与个体的相关性,以及事件的重要性。最后,是各类资本的影响。情感流通的速度和范围受到政治资本、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的影响,是一个权力互动的过程。数字媒介时代,情感流通背后的资本和权力关系更为明显。大量的主体表达愤怒、悲伤、恐惧等,争夺情感流通的权力。掌握更多政治、文化、经济资本的群体有着更丰富和更强大的情感流通权力。

5.情感流通过程中的增值与转化


情感流通会带来双重后果,即情感的增值和各种类型的情感转化。


情感增值


情感载体在不同平台、不同群体之间传播、碰撞、相互激发,形成强大的情感能量,积聚情感价值。情感在流通中的增值具体表现为三种形式:传播速度更为迅速;表达具有激发、唤醒情感的力量;能够形塑身份认同。此外,情感的流通会促进它的历时性积累,情感不会因某事件的结束而消失,相反,它会进入人们的记忆,成为评判世界的框架。


情感转化


情感在流通中可能发生各种类型的转化,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在数字媒介时代,情感的转化可以从目标、社会关系、认知和意义四个维度给出解释:首先,不少类型的情感都指向特定的目标,当目标发生变化时,情感也会转化;其次,情感在特定的社会关系中互动而产生,不同的社会关系(与不同对象的互动)会产生不一样的情感;再次,情感的转化与认知相关,当认知发生变化的时候,情感也随之转化成新的情感;最后,情感与意义有密切关联,在寻求意义的过程中,情感可能会发生转化。

6.情感流通如何创造边界和认同


在艾哈迈德看来,情感的流通创造了界面(surfaces)和边界(boundaries),让人们能够区分内部和外部,所以情感不是简单的“我”或“我们”的东西。恰恰相反,界面或边界正是通过情感或者我们对物体、他者的反应而形成的。情感流通对边界和认同的创造可以从两个维度来理解:情感流通如何创造了“我们”,以及如何造成了网络空间中社群之间的冲突。


情感流通如何创造“我们”


社群的形成需要成员、组织体系、制度,也需要成员的身份认同。身份认同的来源既包括成员对社群的认知,也包括情感层面的归属感,后者依赖于成员之间的情感流通。社群内部日常的情感流通,让成员反复确认自己的身份归属,并在个体和集体之间建立紧密的情感连接,强化成员之间的认同关系。流通包含循环的意思,社群内部的情感流通是成员之间不断进行的情感互动和循环,在循环中,个体形成集体的身份感知和认同。


情感流通如何创造“他者”


情感流通在数字媒介空间中创造了大量的社群和身份意识,与此同时,也导致了网络集群之间的冲突。群体冲突中的情感流通主要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在群体内部,面对“他者”,群体可能会更加重视内部的认同和情感流通,强化成员认同;第二种在群体之间,以愤怒、仇恨、怨恨等负面情绪为主,群体以负面情感的表达互相攻击,把特定的标签赋予“他者”,进而把恐惧/恐慌、仇恨等情感附着在这些群体之上。


数字媒介为群体内部的情感交流提供了更充足的渠道,在把无数的个体连接起来的同时,也导致不同群体的成员之间有更多“相遇”的机会。数字媒介创造了一个匿名、缺乏约束的环境,发生冲突的成本极其低廉。这些因素都造成了数字媒介空间中冲突的频繁发生,恐惧、愤怒、仇恨等负面情绪在群体之间蔓延。


数字媒介时代的算法推荐机制,也造成了情感在群体内部的循环和强化。算法推荐根据用户的兴趣和情感偏好推送信息,不仅导致学界关注已久的信息茧房问题,还使得特定的情感载体(如文字、图片、视频)在同质化的群体中流通,激发相似甚至相同的情感,加剧了群体之间的分化和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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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1.袁老师好,您这篇论文第一章有提到,“情感经济理论不同于心理学的模式,也与关注情感的社会生产路径有区别”。您认为,这两种区别分别是什么?


首先,心理学对情感的研究多是把情感视为个体的身体、生理的反应,缺乏对社会因素的关注,情感的社会生产路径关注社会结构的变迁对情感的影响,但较少探讨情感是如何经由个体之间的流通而形成集体情感。情感流通这一视角,既不会将情感简单化约至身体层面,也不会将情感简单化约为社会结构的产物。它关注不同群体、不同个体之间如何通过情感流通形成情感文化、建构社会关系。


其次,情感流通的视角并非机械地将心理学的研究路径和社会生产路径进行整合。从思想和观念层面来讲,情感流通尝试弥补前两种研究路径的不足。从具体操作层面来讲,它更适用于分析数字交往时代的种种社群行动。比如,一些从未谋面、且在线上通过匿名方式进行交往的粉丝群体,为什么会形成一种共同体意识?恰恰是因为它们在社交媒体中分享了针对某个偶像的喜爱,最后形成了社群认同。在社交媒体中,人的情感流通相比传统社会变得更加频繁、迅速,情感流通适用于解释个体的情感如何通过不断交流来建构社群认同的过程,这是前两种研究路径难以解释的问题。

2.论文第一章介绍,关于情感流通,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是艾哈迈德(Ahmed,S.)提出的“情感经济”(affective economies)概念和“情感社会性”(sociality of emotion)模式。这里关于情感的翻译,出现了“affective”和“emotion”两个单词。关于两个单词的区分,还见于自霍克希尔德的EL(emotional labor)和哈特与奈格里的AL(affective labor)。有学者(田林楠,2021,2022)认为,研究者使用“affective”而非“emotional”时,意在强调情感所具有的反意向主义情感维度,该维度包括具身性、非意识性与能动性。您认为,艾哈迈德使用的“affective economies”,是否包含了作为“情动”的反意向性维度?


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情感”概念本身较为复杂。情感的英文单词包含emotion、affect、sentiment、passion、feeling、mood等。单就情感史的研究来看,Emotion、Feeling、Affect都被使用过。情感社会学家乔纳森·特纳曾指出,诸如affect、sentiment、feeling、mood、expressiveness与emotion之类的词指代一个特定的情感状态,有时候也被替换使用。史华罗(Santangelo, P.)在《中国历史中的情感文化》中,也把sentiment、feeling、affect视为emotion的同义词。艾哈迈德也交替使用了emotion和affective,他没有明确强调affective所包含的——德勒兹传统的——情动意涵。


我更倾向选择带有意向性的“emotion”。先介绍一下几个相关的词汇: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在“情感结构”术语中使用“feeling”,这个词也可以翻译为“感觉”,情感结构(Structures of Feeling)就是一个时代人们形成的共同的感受、感觉,没有很明确的意向性,或者说指向某个具体的东西;女性研究、酷儿理论较多使用affect/affective,它涵盖的范围非常广,也没有明确的对象,多是强调身体的层面;Sentiment可以译为“情操”,带有理性的面向;情感社会学研究使用最多的词汇当属“emotion”,其中,motion的词根是“mot/ move”,“移动”的意思,“e”即“使什么动起来”,因此,“emotion”这个词给人的感觉就是“能够使人动起来”,人们因愤怒去抗争、因怀旧去消费等等,它指的是“推动人行动的一种力量”。

注:关于“情动”,有学者(田林楠,2022)指出,“在斯宾诺莎-德勒兹传统中,情动就是身体在与其他身体(物体)发生感触时,身体的存在之力或行动之力所出现的增强-减弱-增强-减弱的连续流变。因此,与被社会习俗和文化所结构化的‘情感’相比,情动独立于理性认知,是一种被感触和影响之后的身体潜能,它赋予个体在互动中所产生的无法完全捕捉和表达的感觉经验以强度和力量。基于情动劳动的视角可以更好地理解新兴的数码劳动。例如,粉丝无偿的非物质劳动,这种劳动需要以激发和召唤出粉丝强大的情动/情感力量为前提,同时,随着情动力的迸发和强化,他们不断以高度的能动性进行合作化的集体劳动(如应援、打榜、屠广场等),生成(粉丝)劳动者之间的自动联结,而这种自动联结过程中的感触经验又不断激发出他们不受认知控制的情动潜能。再如,Metoo 运动乃至微博热搜等互联网群体性事件中,网民们能动地进行非物质劳动,生产出各种文本、视频图像以及愤怒、快乐、嫉妒等具体感受。”

3.论文第二章第一句提及情感研究的三场革命,能否向公众号的读者补充介绍一下?


情感研究的三场革命来自杜克大学著名的情感史学家雷迪的论述。他在《感情研究指南》这本书中,认为情感研究发生了三场革命:


第一场革命是脑科学、心理学基于实验技术对情感与认知的关系进行的研究,代表作品是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的《Descartes’Error》(笛卡尔的错误),他发现当一个人大脑中负责情感的区域受损之后,他将无法做出最好的选择。在这之前,政治学、社会学的研究往往排斥情感,认为情感是一个非理性的部分,但在这场革命之后,人们开始认为情感是健全理性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这场革命对后来的政治哲学研究也起到比较大的作用,比如我特别喜欢的莎伦·R.克劳斯的《公民的激情》,就提到了达马西奥的影响。


第二场革命是民族志学者对情感文化维度的理解,这超越了情感的生物决定论,把情感和文化联系在一起,推动了情感人类学这个领域的形成。当然,目前情感的生物决定论和社会文化建构论也处于争论之中。情感人类学在国内的代表作品是中国人民大学张慧老师的《羡慕嫉妒恨》。


第三场革命是历史学家和文学批评家发现情感的历史性,形成了情感史这一研究领域,呼吁人们关注特定时代和事件的情感后果,比如战争。

4.论文第三章第一小节的“情感聚焦”部分写到,数字媒介造成了公共和私人边界的模糊,使得个体话语和情感进入公共空间,并借助数字媒介的连接能力,汇聚成强大的公共力量。该观点是否有些理想化?黄荣贵教授(2010)曾指出,互联网不仅能够成为草根行动的充权手段,也可能成为政府进行自我调节的工具,而实际的影响取决于政府与社会之间的互动。您认为,在数字媒介时代,个体话语和情感若要进入公共空间,是否存在一定的门槛?


前面提到的这个观点只是一个不带评价的简单描述,应该不算过于理想化。实际上,从江歌案就可以看出,数字媒介的确会让很多个体的话语进入公共空间,但这些话语到底能够产生多大的影响力,取决于很多因素。可以说,网络社会让普通网民拥有了话语权,但应当认识到,网络社会的话语权具有明显的等级制。


如果要去分析,在数字媒介时代,个体话语和情感进入公共空间会面临哪些门槛,大体上有三个门槛:第一个门槛是流通所需要的情感资本,如何将情感变成可以传播的话语或者其他文本,本身就需要一定的门槛,我记得在寿光水灾发生后,很偶然地通过视频看到一个老太太因家里水果遭受灾害而席地痛哭的视频,但这个视频以及老太太表达的情感就没有获得很广泛的传播,因为老太太很难把自己的痛苦转变成某种话语、故事;第二个门槛来自情感本身的共情潜能,情感在公共空间传播时,需要引发人们的共鸣才能真正地实现流通,什么样的情感更容易引发共鸣,这取决于情感的重要性和相关性,我们并不会去和所有人共情,只有那些涉及大多数人的利益的情感才更容易引发共鸣;第三个因素是互联网的管理,近年来,在国家的网络管理框架下,正性情感相比负性情感更容易获得传播。


注:有学者(郭景萍,2013)将“情感资本”定义为“一定主体所拥有的,通过在社会交往中激发、投入从而获得回报的有价值的情感资源。”

5.论文第三章第三小节的“情感扩散”部分写到,“数字媒介时代,情感流通背后的资本和权力关系更为明显。大量的主体表达愤怒、悲伤、恐惧等,争夺情感流通的权力。”那么,您认为,作为数字媒介时代的普通人,应当如何透过情感流通的“迷雾”,辨别各类资本的作用?


我也没有一个方法,自己也很难做到。我只能说学术研究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建构论的、反思性的思维。


建构论的思维就是不要把任何东西都视为理所当然和合理的,要看到某些流行的事物背后有很多因素在起作用,例如,某种怀旧情感来自商业资本的推动。反思性的思维就是要去关注“哪些情感没有获得流通”,一些弱势群体的情感体验难以进入公共空间,阻碍了人们对他们的理解。


另外,我们需要重视情感教育的作用。前面我们谈到克劳斯的《公民的激情》,她在这本书中提到了“情感教育”。她认为,“当我们的内心被激发了,头脑也就改变了”。换句话说,人们只要能够在情感上打动别人,就有可能减少偏见和歧视。那么,如何将不同群体、不同当事人的情感体验带到公共空间当中呢,她认为情感教育可以发挥作用。情感教育主要来自学校、家庭和大众文化。学校和家庭需要教育孩子去和不同群体、肤色、种族的人进行共情,学会彼此包容,大众文化包含电影、纪录片、小说等多种形式。

6.谈到共情,记得耶鲁大学的保罗·布鲁姆教授曾出版过一本《Against Empathy》(摆脱共情),他在书中呼吁人们不要跌入共情的陷阱,并在最后一章指出:“共情不能让你善良,理性才能让你强大”。那么,您如何看待他所谓的“摆脱共情”?


我没有具体读过这本书,只是看到过一些介绍。感觉这样的逻辑依然是一种将感性和理性进行二元划分的逻辑,本身也是值得商榷的。我比较喜欢汉娜·阿伦特的观点,她认为,“没有感情既不会导致理智,也不会促进理智。面对‘难以忍受的悲剧’而表现出‘超然与镇定’,也就是说,当不是出于控制而是出于明显的不理解的时候,这种表现就可能是‘恐怖的’。一个人要作出理智的反应,他首先必须被‘感动’。感情的反义词无论如何都不是‘理智’,它或者是感动能力的缺乏,这往往是一种病理现象;或者是多愁善感,这是一种堕落的感情。”


Empathy本身是一个很复杂的词,它包含情感和认知两个维度,情感维度Empathy可以翻译为共情、同情、移情等,认知维度的Empathy往往被翻译为同理心。当然,情感和认知之间本身就有复杂的、密切的关系。


并不是理性让你更强大,很多时候是共情能够让你更强大。如果理性让你更强大,那机器人才是最强大的。

7.在论文第四部分提到“情感增值”,令我联想到一个与之相反的概念,有学者(董晨宇,2018)曾提出“情感的通货膨胀”,意指“在中介化交往中,由于情感与身体的分离,导致我们在交流时,对于对方真正的情感反馈感到深深的不确定,而人们为了克服这种困境,会越来越频繁地采取一种略有不同的情感补偿行为,因而最终导致情感表达也在经历一种类似于通货膨胀的发展。”例如,我们在微信交流中,如果觉得对方很幽默,仅仅回复“哈哈”会显得很敷衍,因而会使用四个甚至更多的“哈”来回复。您如何看待情感的通货膨胀现象?


数字交往时代,人们表达情感会较多地使用表情包,这种线上表达方式和线下表达方式确实存在差别,正如董老师所言,人的情感和身体分离了,我们需要借助符号和各种策略来进行差异化表达。但这一现象好像并不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害或困扰,多数时候大家在微信里的情感表达是复制粘贴。如果这种线上情感表达的通货膨胀现象转移到了线下,或许就变得较为严重了。人们情感表达的符号化,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话题。

8.可否向数字交往公众号的读者分享一下,您是在何种契机下,将研究方向转到“情感与公共生活”这一领域,并致力于推动新闻传播学界对于情感议题的探讨?


最近会出版一本书,书名为《“情”的力量:公共生活中的情感政治》,我在这本书的后记中也有提到,当初进入“情感与公共生活”这一研究领域,是一个很偶然的事情。


我最早做拆迁的研究时,已开始关注媒体围绕拆迁报道所呈现的情感叙事,但当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情感研究方向。契机应该出现在2012年读博期间,当时偶然看到一本关于情感的学术著作,哥伦比亚大学林郁沁教授写的《施剑翘复仇案——民国时期公众同情的兴起与影响》,当时的感觉是,第一次看到研究者可以从情感角度来解释公共领域,觉得非常兴奋。林郁沁老师研究的是民国时期的公众同情,这启发我思考公众同情在当代中国是否也很重要。正好那个时期发生了夏俊峰案,我就对夏俊峰案中的公众同情和司法之间的互动进行了分析,当中还探究了当事人如何在公共空间进行同情的动员。完成这篇文章后,我开始阅读更多情感研究领域的文献,然后将阅读之后的思考整理成一篇论文《“情”为何物?——反思公共领域研究的理性主义范式》,但当时的研究思路始终未能超出情感与公共领域这一脉络。


2016年 9月,很荣幸申请到了去哥伦比亚大学访学的机会,合作导师也是林郁沁教授。在哥大访学的一年里,我继续阅读了大量关于情感研究在各个领域的文献,逐渐形成了自己关于该领域较为完善的知识体系,研究视野也有了提升。近两年,比较关注各种类型的情感,例如自恋、愤怒、怀旧、恐惧等。然而,在自己做研究的时候,会面临很多的困难、困惑。为了解决这些困惑,我也用将近两年时间写了一篇文章,即《迈向“实践”的理论路径:理解公共舆论中的情感表达》,讨论我们应当如何理解公共舆论中的情感表达问题。


回顾我们学科已有的情感研究,我发现有一个长期令我困惑的话题:很多时候,问题意识难以脱离“情感和公共领域/舆论”之间的关系。我在近两年开始有了一些新的研究思路。我认为,新闻传播学或许能给其他学科做出的贡献就是讨论技术与情感之间的关系,从经验层面来看,数字媒介、社交媒体、以及蓬勃发展的人工智能,对人类的情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我们还没有能力去解释这种影响。哪怕是去研究社交媒体与情感,也只是将社交媒体作为一个背景去研究情感问题。我觉得难以解释这种影响的关键原因在于,我们目前缺少一些将技术和情感勾连在一起的概念,或许这一点恰恰是我们学科可以为情感研究做出贡献的地方,这也是我正在尝试做的事情。

9.如果有同学对“情感与公共生活”这一领域感兴趣,您会向他们推荐哪些学者的经典论著?

扬·普兰佩尔的《人类的情感:认知与历史》,主要是对西方很多情感研究理论的综述,这本书读完会对整个西方的情感研究有一个清晰的了解。


威廉·雷迪的《感情研究指南:情感史的框架》,这是一本重要的情感史研究著作,既有具体的历史研究,也有精彩的理论建构。


此外还有一些研究具体情感的书,如弗兰克•菲雷迪的《恐惧:推动全球运转的隐藏力量》,齐格蒙特•鲍曼的《流动的恐惧》,鲍曼的《怀旧的乌托邦》等。



参考文献:

[1]袁光锋.增值、转化与创造边界:论数字媒介时代的情感流通[J].南京社会科学,2022(09):110-119.

[2]田林楠.无法整饰的心灵:情感社会学的另一条理论进路[J].广东社会科学, 2021 (06):203-215.

[3]田林楠.情感劳动的“两副面孔”——从霍克希尔德到哈特与奈格里[J]. 社会学评论,2022(02):88-103.

[4]黄荣贵.互联网与抗争行动:理论模型、中国经验及研究进展[J].社会,2010(2):178-197.

[5]郭景萍.情感资本社会学研究论略[J].山东社会科学,2013(03):49-54.

[6][加]保罗·布鲁姆.Against Empathy[M].徐卓译,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2019。

[7]董晨宇、丁依然.贫媒介、富使用——互联网中介化交往中的情感补偿[J].新闻与写作, 2018 (09):49-53.

[8][美]乔纳森·特纳、简·斯戴兹.情感社会学[M].孙俊才、文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袁光峰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副教授

全文载《南京社会科学》2022年第9期



责编 | 刘艺璇


张彦青:

9秒前:从具体操作层面来讲,它更适用于分析数字交往时代的种种社群行动。

蔡康年:

8秒前:南京社会科学,2022(09):110-119.

迈克尔·加斯顿:

7秒前:4.

米拉·乔沃维奇:

8秒前:情感流通的本质并不是个体情感的流通,而是各类情感载体(物体、符号、情感表达的语言)的流通,在流通中,物体、符号等与更多的主体接触,激发主体的情感,不断积累情感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