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丨沉痛悼念“生命中的璀璨巨星”周光召先生再见，青春记忆中的“华夫人”

发布日期：2024-09-19 21:24

来源类型：环球青藤 | 作者：Guillé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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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7日晚，中国科学院原院长周光召逝世。虽然有心理准备，消息传来，我还是不胜悲痛，热泪盈眶。写下这段回忆，纪念我心中的巨星。

我与周光召相识已有44年。他是公认的中国理论物理第一人。在没有见到他之前，他就已经是我的偶像。认识他之后，我才发现他平易近人，虚怀若谷，对学生毫无架子。讨论物理问题时，他总是循循善诱，让我有不同的收获。

其实，早在50年前，我就听过周老师的大名。那还是我大学时的老师黄念龙告诉我的。黄老师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懂得高能物理的老师。他是北大物理系本科和研究生毕业，当年被派到苏联杜布纳联合中心学习和工作。黄老师非常聪明，也非常用功。他在学校以高傲著称，全国的学术权威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唯一能使他心服口服的就是周光召。他告诉我，周光召是苏联杜布纳中心里中外年轻物理学家的领袖，带头做出了不少令世界瞩目的工作。在苏联时，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下一个列夫·朗道，是继李政道和杨振宁之后，下一个可能获得诺贝尔奖的中国人。只可惜在1961年以后，就没有更多关于他的消息。1978年我报考高能物理理论研究生时，黄老师首先向我推荐了周光召。可惜，那时周光召还没有复出。

我第一次见到周光召先生是在1980年的高能物理会议。周光召是到会的外国科学家关注的焦点，更是我眼中的巨星。能和他打招呼，我就已经激动不已。

1980年，在我去美国读研究生后，周光召已到美国访问一年。当时他和我的导师也有合作，因此我才有机会和周先生进行近距离接触，得到他的教诲。当时，邀请他去弗吉尼亚大学访问的是马尔夏克教授，是老一代美国出生的最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美国物理协会主席。他非常推崇周光召教授，专门为周光召教授召开了一个非常隆重的研讨会，参加会议的有李政道、杨振宁等诺贝尔奖得主，还有和周先生同时独立发现PCAC的南部阳一郎教授（后来他也得了诺贝尔奖）等著名科学家。在这次会议上，一个很有名的争论是杨振宁先生认为高能物理的盛宴已经结束，认为杰出年轻人不应该留在这个领域。我当时年轻气盛，显然不同意这个观点。1985年，我做博士后的时候，也问了周先生的看法。周先生并没有公开评论过这个说法。他告诉我，杨振宁先生提出这个说法，也有他的理由。不过，个人是否应该做高能物理研究，应该根据每个人自身的情况。我推测，周先生并不是很赞成这个想法，例如，他很赞成我在国外做博士后，建议我做完博士后，可以考虑到中国理论物理所；中国做正负电子对撞机时，他是积极支持的，后来还当了对撞机工程领导小组的组长。在1991年，我在超弦理论的研究遇到没有实验验证的困惑时，杨振宁先生的观点和周光召先生的教诲坚定了我转向金融领域的决心。

1985年，有一次有机会和周先生一起出席在加拿大举行的国际高能物理大会。那时，周先生已经是中国科学院的副院长兼理论物理所所长。他单独参加会议，给了我一个连续几天和他在一起的机会。除了一起讨论感兴趣的物理问题，我们还海阔天高谈论了不同话题，特别是对中国科研工作的种种设想和评论。

谈到研制原子弹时的困难，听我大学老师陈宗蕴教授说，北大核物理研究生毕业去参加原子弹的研究，没有电子计算机，很多问题就是他们200多人用手摇计算器摇出来的。周先生告诉我的确是这样。很长时间整个原子弹研制项目只有一台很落后的计算机。大量的计算是用人力做的，也有用算盘算。原子弹就是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做出来的。对于自己主动申请中断高能理论物理研究，隐姓埋名参加“两弹一星”研制，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这次面谈，周先生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从仰望的神化的科学家偶像，演化为人格崇高而又有血有肉，亦师亦友的真实的师长。

由于种种原因，我后来没有到理论物理所工作。再次见到周先生，是在1995年，在汕头举行第一届世界华人物理大会。汕头是我家乡，我是国际华人物理协会的终身会员，很高兴在大会上见到了李政道、杨振宁、丁肇中和李远哲等诺贝尔奖得主，还见到了已经成为中国科学院院长的周光召。见面时，他对我转入金融领域并没有微词，反而对我在华尔街还如何研究物理颇感兴趣。他当时是中国出席会议的最高官员，极为繁忙，我们也没有机会细谈。再次见面是1999年，他已经当了10年的中科院院长，正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副委员长，全国科协主席。

不久，我带留学生代表团参加深圳的中国高新科技交流会，再次见到了周光召，还向他汇报了我们计划和深圳政府合资建立深圳留学生创业园的计划，他表示热烈支持，认为吸引留学生回国创新创业非常重要。他的支持，使得我信心百倍。后来我的计划也得到了支持，全国独一无二的中外合资的深圳留学生创业园就这么办起来了。24年来，成功孵化了1000多个留学生企业，周光召先生的最初鼓励起了很大作用。

2004年，在中国科协主席周光召直接关心领导下，中国科协启动了“海外智力为国服务行动计划”（简称“海智计划”），目的就是响应和落实国家科教兴国和人才强国战略。把科协和海外35个科技团体的联系建立起来。我代表国际华人科技工商协会参加了“海智计划”，每年又增加了见到周光召的机会。这是一个很有远见的计划，周光召也为此注入了心血和感情，他几乎每年都参加我们的活动，直到他卸任中国科协主席，还是十分关心。

自从周光召不担任行政职务后，就经常在国内不同地区调研，关注重要科技计划。2009年，我接到他的秘书的电话，说他到汕头调研，他还记得我是汕头人，问我是否在汕头，想在汕头和我见面。我当时正好回国在广东。接到电话时，我马上赶到汕头。这次见面因为时间比较宽松，又难得的只有两人，我们的谈话话题很广。他关心地问了海智计划老朋友的情况和汕头大学的情况。1995年，在汕头国际华人物理大会时，汕头大学聘请了他做名誉教授，后来汕头也请我去汕头大学做了讲座，请了我做名誉教授。

当时，我和他谈到了他年轻时在苏联做的关于PCAC杰出工作，谈到我见过的同时做出类似工作的日本裔科学家南部阳一郎，我在日本遇到的小林诚教授。我觉得，如果周先生当年继续在高能物理方向努力，也许可以得到诺贝尔奖。周先生很爽朗地告诉我，历史没有“如果”。他对于当年中断高能物理理论研究，而去造原子弹的事毫不后悔。

2011年初，为了促进中美合作，我们国际华人科技工商协会计划在美国纽约召开一个盛大的中美合作与创新大会。我们邀请了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成思危先生和几位诺贝尔奖得主。当时，我们也希望邀请周光召先生，一方面是考虑到周先生在中美合作创新方面的巨大影响，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周先生夫人郑爱琴过世了，周先生很悲痛，女儿也不在身边，如果这时他能够出国见见老朋友，对他的身体一定有好处。可惜，邀请发出后，一直没有回应。没有能够请到周先生，我对此感到十分遗憾。

2011年，我和国际华人科技工商协会的顾问柳怀祖、会长庞阳到周先生的家里拜访他。找到周先生的楼房后，才发现，周先生的住房占了公寓楼一层。我们见面是在一个很大的客厅里，一张长桌子，放着各种类型的资料。很显然，周先生虽然82岁了，还是在坚持做研究。因为周夫人过世了，独生女儿又在美国，这么大的公寓显得有点空旷冷清。大门外有一个套房是给他的秘书住的，不过，秘书也不是经常来。柳先生是周先生的老部下和老朋友，他们非常熟悉。我们都很遗憾发现，周先生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谈论了各位老朋友的情况，回忆了以前的温馨往事，也谈了最近在做的事情。周先生对我们谈到的太阳能光伏和芯片的项目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发问。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当我谈到最近在进行的事情时，我提到有一位科学家的一个新理论，有可能得到类似低温核聚变的新能源。我没有想到，周先生听了以后，断然表示，这绝不可能。如果要用到国家资源，他会坚决反对。我告诉他，我感兴趣的是已经有一个水中的放电装置，可以做环保用，而且过程中有净能量产生。电极上，也有明显的钠元素产生的痕迹。所以我觉得值得进一步探讨。他说，如果你是用自己的钱在试验，那没有关系。如果要用国家的财力，我坚决反对，号称有低温核聚变的技术我见得多了，没有一个是靠谱的。这是我和周先生接触几十年中，第一次看到他断然反对的项目。我有点意外。不过，周先生的断然反对，也使我的头脑清醒了很多。我觉得，必须比较谨慎地进行这个项目。后来，我请一位理论根底很深的同学继续进一步钻研这个新理论，也找到了这个理论中一些不自洽的地方。另一方面，我找到了一个不太昂贵的验证方法，把对方实验中放电反应后出现金属钠层的反应极带到中国，我拿到一个著名大学做检验，发现电极反应前后的钠含量没有变化。这样，基本确定新理论的实验并没有发生核反应的迹象，不值得花大笔经费在绝热条件下去做输入输出能量的测量。非常感谢周先生的直言警告。

没有想到，这次见面是我和周光召先生的最后一次见面。听说他在2011年的11月的一次专家组会议上，突发脑出血昏倒。国家对周先生极为爱护，采用了最好的治疗方案，也等待着最新的医疗技术的突破，可惜，最后还是无力回天。

回忆起我多年来和周光召先生交往的过程，我才发现，我何等幸运，在一生之中遇到这么多的巨星，得到何等宝贵的教诲，周先生正是这些巨星中最为灿烂的之一。

（作者李大西博士，系美国国际华人科技工商协会主席，全国政协海外特邀列席代表，全国侨联海外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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